改革者與阻礙者

2010年12月24日，南科大自主招生咨詢會的6天后，教育部終于向南科大頒發(fā)了正式批準籌建的批文。這張遲到的批文，意味著主管部門承認了南科大“出生”的合法性。

事實上，南科大從籌辦開始就面臨舊體制的重重阻礙。朱清時對外透露，深圳籌備南科大，教育部在很長時間內是不同意的?！耙驗樯钲谵k南科大的思路與現(xiàn)有的規(guī)章制度法律法規(guī)格格不入?！比绻峡拼箝_了先河，其他的后來者就會提出同樣的要求，這顯然不符合現(xiàn)有游戲規(guī)則。

朱清時把中國現(xiàn)行的高等教育比作一部高速飛馳的列車?！胺较蝈e了，但是所有坐在車上的人都不敢跳車。”從中國科技大學退役下來的朱清時，剛剛得以擺脫中國高等教育的“錯誤列車”，加盟南科大，自然再也不愿意順從過去錯誤的方向，背離世界大學的方向愈行愈遠。

特立獨行的朱清時從一開始就很好地利用了輿論向社會表達他的改革理念，教育部遲遲不批準，但社會輿論一邊倒地支持他。

后來國家制定教育中長期發(fā)展綱要時，朱清時作為專家參加了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的座談會，會后，溫總理還特意問了他南科大的事情。加上后來新上任的教育部長的力挺，“發(fā)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話支持我們，第一個困境就這樣走出來了?！?/P>

據(jù)朱清時透露，剛開始的時候，教育部批準南科大籌辦時與中科大聯(lián)合招生，但是增加了一個非常苛刻的條件，所招學生必須是中科大的學籍，“這就相當于培訓機構，沒有意義?！敝烨鍟r堅決沒有同意這條“喪失主權”的條款。

在自主招生方面，至今教育部沒有明確的表態(tài)。但南科大如今已經入籌備期的最后階段，如箭在弦。

“我們現(xiàn)在面臨要堅決地自主招生了?！敝烨鍟r說，“我們最初就是這樣計劃的，袁貴仁部長也同意。全世界所有的大學都在這樣做，事實上教育部也管不過來，但卻還要把授學位權卡住，這就是中國的教育行政化烙印。如果我們做成功了，我們就真正邁出了一大步?！?/P>

早在2010年4月南下深圳，他就向深圳市方面提出了他的辦學理念，以及一些比較細致的問題，他的辦學理念以及一些條件是否能得到深圳方面認可，是其下一步是否確實出任校長的基礎。6月20日，主政深圳不到一星期的代市長王榮會見了朱清時。此時，朱清時所提的一些辦學意見，深圳方面已經基本接受。似乎此時，一切疑問都可以放下了。

但后來朱清時向媒體披露的一些事情表明，其后朱清時所遇到的困難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表示，要是此前就知道有這么艱難，他可能就不會答應出任校長了。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主管教育的高層對深圳辦南科大分為支持派與反對派，事實上這個問題在深圳當?shù)赝瑯哟嬖冢爱數(shù)氐慕逃鞴懿块T亦有不少人對此事不太熱情?！?/P>

分析人士認為，南科大的改革與突破，勢必對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的權力造成沖擊，“一旦開了這個頭，就難免一發(fā)不可收。”當下的教育體系，無論是高等教育還是基礎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對學校的人、財、物均掌控在手，由此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既得利益群體，這個群體無疑會明里暗里反對損害其既得利益與潛在利益的事物。

搞科研是與客觀規(guī)律打交道，而搞改革則是與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利益群體打交道，十分堅持原則的朱清時亦開始學會了妥協(xié)?！翱勺尣降奈冶M量讓步，但有兩條絕對不會妥協(xié)，比如今年招生，我們不妥協(xié);自授文憑自主招生，我們不妥協(xié)?！?/P>

遲遲沒有等到教育部的招生許可，朱清時“不再等了”，他本來就要挑戰(zhàn)這個許可制度。與當下各大高校小范圍的“自主招生”嘗試不同，他需要的是完全的自主招生，在全國統(tǒng)一高考的大門之外，另立門戶。

外界一直擔心南科大的文憑與學位不能得到教育部的認可與授權，而在朱清時看來，教育部的“認可”，他需要，這樣做起事來更方便，但“授權”，正是他要拒絕的東西。

政府依然是“業(yè)主”

當下，深圳作為南科大的投資者，是支持其改革的重要推動者，但亦有人擔心，政府作為南科大的“業(yè)主”，如果要在日后插手南科大的具體事務，南科大如何能拒絕這個婆婆與東家?

早期的“行政樓修繕”風波，讓一心想推行“去行政化”的朱清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盡管與深圳方面如此“情投意合”，但仍將不斷遭遇“行政化”的挑戰(zhàn)。

當時，啟動校區(qū)驗收時有人報告，教學樓樓頂漏水。朱清時吩咐辦事的人“明天找人來修”。但就這么一件簡單的事情，卻拖了一個多月還沒有動靜。政府行政行為已經相對比較規(guī)范的深圳，已經形成了一套嚴謹?shù)男姓芾眢w系，這套體系意味著朱清時想修繕教室、買臺電腦都得“走上兩個月的程序”。

這件事情發(fā)生后，深圳市政府也立即意識到，這個風波的背后實際是政府行政權力與“校長治校”的沖突，南科大必須從制度上走出這個權力的圈套。

事后，朱清時得到了1000萬元應急資金調配權，盡管這離他預期的還遠，但他也坦陳“這是進步”。

現(xiàn)在，深圳政府針對政府如何管理南方科技大學的問題，由南科大和深圳市法制辦專門研究，共同擬定一份政府行政條例。據(jù)悉，在這份尚待批準的行政條例中，首條就規(guī)定了南方科技大學是法人治理，不是一般性質的事業(yè)單位。

為落實“高校自主辦學權”，朱清時在法律層面進行最大可能的努力。南科大與深圳方面都有意落實推動三個層次的制度建設：在學校層面建立健全規(guī)章制度，制定《南方科技大學章程》;在深圳市政府層面，努力推動制定《南方科技大學管理暫行辦法》;而在深圳市人大層面則要推動制定《南方科技大學條例》。

這項前所未有的計劃，將讓南科大從一誕生，就在法律的光芒照射之下。

早在提出創(chuàng)辦南科大的初期，深圳方面就將南科大的目標鎖定為“世界一流大學”。深圳希望南科大能像一河之隔的香港科技大學那樣，用短短一二十年時間，就躋身世界頂尖研究性理工大學之林。

如是，朱清時將面臨兩大艱巨的任務：一是突破中國當下的教育體制與舊的官僚系統(tǒng)束縛，這是他要去“破壞”的;二是要建立世界一流大學的體系、框架與實體，這是他要去“建設”的。而后者，亦是一項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務。